芋頭  

上周末,堂哥來電,小姑姑因嚴重意外開刀且不樂觀,我與姑姑向來不熟,不熟的原因是她在17歲時就因信仰住進了道觀,不管爺爺、奶奶以及兄長們如何反對,她仍執意終身奉獻給道觀。我打了電話給爸爸,詢問狀況,也聽爸爸聊起小姑姑年輕時,有多少人到家裡來提親但她卻執意不嫁的往事。

在奶奶過世前,姑姑偶而會到家裡來,對於"聽聲辨人"一直很有天分的我,至今仍記得她喚我名字的聲音,每個人都有她獨特的聲音線條,姑姑的聲音乾淨,當她大聲喊我們來幫她開門時,聲音裡總透著一種年輕姑娘的青澀感。看到我時,她總是笑著說:你在家呀,怎還是這麼瘦。看著她,我不禁想,連體重也是特有的家族遺傳嗎?

印象中,姑姑回爺爺家住是因為奶奶癌末在家安寧照護,身體原本硬朗的奶奶,即使高齡近九十歲,在病重前都還在自家空地種菜。有一次姑姑帶著奶奶種的芋頭取下的梗到家裡來,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芋頭梗可以吃,當晚媽媽煮了芋頭梗,很像燴茄子,也是至今我沒機會再吃到的一道菜,因為那道菜我不敢輕易品嘗,那已成為奶奶與姑姑專屬的味道。

爺爺過世幾年後奶奶才過世,在奶奶的告別式上,只要姑姑一哭,我就會跟著掉眼淚,她的哭聲聽起來就像一個獨行者黑夜掉到深谷後的哭喊,時而費盡全力大喊、時而無力虛弱地啜泣。當時,我很想走近擁抱她,但終究沒這勇氣,現在回想後悔極了,體會一個未嫁的姑娘,在父母都過世後的孤單。從她望著奶奶遺照的淚眼,不斷擦拭、輕撫照片的溫柔手指,以及道教儀式中,她跪著環繞棺木痛哭喊著"阿娘"時,那種深沉的孤單,每一聲都像鼓錘落在心頭。當時的我除了不捨與心疼,其實還想著,現在的人還能這樣大哭大喊嗎?不是都被請來的孝女團取代了嗎?人在真正悲痛時,還會在意別人的眼光嗎?姑姑當時跪繞棺木放聲痛哭的情景與聲音,至今回想,我依舊會掉淚。

年輕時看破紅塵的您,對父母依舊有著深摯的眷戀,雖然我沒有機會問您,這一生選擇了這樣一條路,您是否依舊甘心樂意?

遺憾著不了解您內心世界,也再無機會了解。連日的梅雨,空氣中似乎飄著芋頭梗的味道,是因為遺憾造成的的錯覺嗎?

加護病房中的姑姑,我祈禱上帝讓您少受些肉體的痛苦,如果爺爺奶奶的靈魂仍在,我相信他們會用力擁抱你,擁抱那一如初生時他們疼愛的小女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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